千帆liya mile

★师生，双向暗恋。

落日熔金，天边的流云翻卷着橘红色的浪潮，一起一伏，挣扎，涌动，似是不甘心就这样被谋杀于黑夜，吞噬于苍蓝。最终，一切余晖没入无尽的海洋，深藏其中，但它却仍然守望，等待，祈盼下一个黎明与黄昏。

小绿推开门，走进办公室。光线昏暗，唯有远处霓虹灯的光映在窗上，然而只是触不可及的幻影。他松开领带，拿起浅褐色水杯，呡了一口茶。操场中，散发着青春活力的少年闯入他的视野。那认真投递篮球的眼神，敏捷的动作，就像一只小鹿。

小绿却不知，他所望的人，也时不时回望办公楼的某扇窗。

★

“今天晚自习由小绿老师看管，希望大家遵守纪律！”班主任撂下一句话便匆匆走了，顺便又捋了捋被发胶抹得油光锃亮的头发。班上继续吵吵闹闹。

“拖堂李天王今天终于不占课了。”灰羽瘫在永乐肩上，一副饱受磨难看破红尘的样子。永乐顿了一下，挪了挪肩，让对方靠得更舒服些。

说话间，铃声响起。小绿抱着一叠批改完的试卷走进来，让课代表发下去。在喝水的间隙，他随意地望向讲台下方一片脑袋，却环视了好几圈，几个偷看漫画书的同学吓得以为老师在看自己，纷纷心虚地把漫画书收起来。

小蓝刚打完球，衬衫后面几乎完全被汗水浸湿，湿答答的发散乱地贴在额头上，此时正迷迷糊糊地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接过试卷，看到鲜红的一百分也只是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心不在焉，也不像从前那样带着期许，小心翼翼地与小绿对视，然后又似被火苗灼伤般将羞赧的目光迅速抽离。

谁也不知道一向惜时的小绿老师今天为何花三分钟盯着台下，也许这种威慑力行为暗示了“你们讲吧我不讲”，最后教室里慢慢安静下来。小绿攥紧粉笔，清了一下嗓子，收起眼中的失望——他的得意门生平常不会这样的。

“同学们，我们今天讲周练卷。”

好不容易挨到下晚自习，小蓝告别朋友们，独自走向五楼寝室——他的室友不久前搬回家住了，在分到新室友前，这些天都是小蓝一个人在寝室里。只有小绿每天查寝的时候会顺便进来跟他聊聊，为他排忧解闷。也正是如此，他才慢慢对这个新来的数学老师产生了好感。

如果他们不是师生而是同学，自己肯定求着班主任把小绿老师跟自己分在同一个寝室——当小蓝每晚告别小绿，望着他的背影的时候，总会趴在门上这样想。

“唔……”小蓝扶着墙壁，忍不住发出一阵闷哼声，冷汗顺着脸颊滴落。自从他一口气喝完那瓶冰水，进教室之后便慢慢浑身发冷，头轻飘飘像棉花，而双脚如同灌了水泥，困意拼命拉扯着他。好不容易撑过了晚自习，而现在他不得不跌入冰冷的大理石瓷砖的怀抱中。

当小蓝睁开惺忪的睡眼，皎白的月光早已悄然攀爬上葳蕤的树枝，透过淡蓝的窗帘挤进房间。

他撑着手臂坐起身子，打量着房内的布局。这里既不是寝室，也不是校医室……

“小蓝？你醒了。”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小蓝内心一紧，几乎整个人从床上弹起来。

“是我，小绿。”对方叹了口气，顺着小蓝的脊骨一上一下地抚摸着，“你中暑了，晕倒在寝室门口，擅作主张把你带回我的宿舍，抱歉。现在你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

嗅到那人衣服上淡淡的薰衣草洗衣粉的香味，小蓝才稍稍安下心——他没被奇怪的地下组织绑架做实验或者北风萧萧雪花飘飘凄凄惨惨卒于学校真是太好了。虽然脑子里蹦出这样的想法很奇怪……

等等，谁的宿舍？

小蓝突然意识到什么，一丝丝粉红迅速攀上耳根。他侧过脸去，不想让小绿看到：“那，那……我……您……实在是麻烦您了！”

小绿挑眉，眸子一弯，端起浅褐色水杯递过去：“我用温水帮你擦了一下身子，刚刚去买了解暑药，喝吧。”

擦身子……擦身子……小蓝双手微微颤抖，接过小绿的水杯，反复琢磨这三个字，闭上眼睛将苦涩的药水一饮而尽。

“这里擦擦。”

小绿抽出纸巾，轻轻地覆在小蓝的嘴角上。隔着薄薄一层纸，几乎能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一点一点在唇上细细摩挲。再向下，修长的指触碰到喉结，如同被酥麻的电流穿过，心脏也随着对方的动作痒痒地跳动，忽紧忽慢。“扑通扑通”的声音传进耳朵，又在大脑中不断扩散，扩散，挥之不去，如同池面上泛起的圈圈涟漪，难以平息。

此时若有心电图，那图像估计比新年的烟火还要绚烂。

“我……”小蓝气息急促，声线不平，床单被他揉出褶皱。他想说“我自己来就好”，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是贪恋吗？是恐惧吗？说不清。心尖那一小块地方像被柔软的藤蔓纠缠住，明明想挣开，却心甘情愿般沉溺于温柔中，无法自拔。过了今夜，小绿老师还会这样吗？道不明。只要现在这样，哪怕仅有一瞬，足矣。

他悄悄垂眸看向小绿，对方的神情无比认真——无论做什么事，他的小绿老师总是这样。对方的眸子似若新雨冲刷的嫩叶，一派生机盎然，裹挟着融融春意。

而自己又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在意他的呢？也许是爱他的温柔，也许是迷恋他的体贴，也许只是在那些平凡的夜晚，胸腔的那颗心早已怦怦然。只是自己未曾察觉。

调皮的月光不顾一切，顺着窗棂摔在地面上，碎成一朵朵乳白的小花，静静地窥伺浪漫，将小蓝再度牵入梦乡。

今夜过去便成以往，未来不可知，但起码，现在是属于他们的时间。

次日课间，小蓝被小绿叫到办公室，其他老师都不在。

“小绿老师，您找我有事吗？”

“闭上眼睛。”

一丝凉凉的甜意在口中绽开。小蓝睁开眼睛，原来是一颗薄荷糖。

“提神醒脑。”小绿笑着，把发出“哗啦啦”响声的小铁盒塞进他手心，朝他眨眨眼睛，“以后要多多注意身体啊。”

“谢谢老师。”小蓝嘴角微扬，含着的那块薄荷糖似乎变成了蜜糖，被暖阳和风化成了一滩水，渗进了小蓝的心。

“也是作为你考满分的奖励。”小绿揉揉小蓝的脑袋，然后弯腰，附在他耳边小声道，“我相信你一定是我教过的最棒的学生。”

“小绿老师也是我见过的最棒的老师。”不知为何，小蓝今天多了几分勇气。

“但是这句话您大概也对别人说过。更何况，我想跟您的关系再近一点……”小蓝心中莫名添了几分失落，但他很聪明地将这句话藏在心底，即使这样想的，也永远不会说。

“嗯。快上课了，你回去吧。”

★

五一小长假即将到临，住校生基本上都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享受美好时光——小蓝也是如此。前一天下午没有晚自习，教室里的同学都走得差不多，只剩值日的小蓝和灰羽，还有在门外等灰羽的永乐。

“小蓝，你最近怎么了？总对着一个小盒子傻笑，跟怀春少女似的。”灰羽吸着巧克力奶凑近问道，“该不会是喜欢的女生送的吧？”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小蓝立马反驳，“这……这是我家楼下杂货店大爷送我的！”

“你不是住一楼吗？”

“对面楼下。”

“可你家对面是条河。”灰羽眯起眼睛。“亲爱的，你真是我见过最不会说谎的人，什么小心思都藏不住。”

永乐双手交叉叠在胸前，眼皮跳动了一下，但没说什么。

“随你怎么想吧。拜拜。”小蓝越来越心虚， 匆匆放好扫把拎起书包，便踏着铃声走向操场。

小蓝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五点五十。办公楼的二层还亮着灯，绿色的盆栽在微风中摇曳。他没有直接去车库取车，而是站在不远的明月塘边发呆。

“咕咚。”一小颗石子溅起水花，惊扰了水底的胖乎乎的锦鲤，它们不满地甩着尾巴离去。

澄蓝的天空渐渐染上粉紫，像化学实验里金属离子燃烧的颜色，白云手忙脚乱四处逃窜，最后也沾上了油画般的重彩。

车库里的车越来越少，看门大爷也时不时朝这边望，大概是要关门了。但小蓝还是没有等到自己等的那个人。他咬咬牙装作没看见，低下头继续数鱼。

“小蓝，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吗？”

随着熟悉的温和嗓音和自行车轮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平静如镜的塘面不再仅倒映小蓝一人的身影。

“今天爸妈加班，我没带钥匙也没带钱。”小蓝拍拍栏杆，故作轻松，实则悄悄擦掉了手心的汗。但愿他的演技够真。“在家门口待着只能饿肚子。”

“下次出门要检查一下啊，小傻瓜。”小绿轻轻叩了一下小蓝的额头，嗔怪道。

“知道啦。”小蓝撇了撇嘴角，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

锦鲤们甩甩尾巴又游回来，互相挤着，搅碎了水面的天空。它们朝并肩站在栏杆边的小绿和小蓝长开嘴巴，希望能获得点儿食物，结果只能亲吻破碎的倒影。

“咕噜噜……”一阵响声打破了此时的气氛。小蓝颇尴尬地别过脸去——说饿肚子就饿肚子真的好丢人啊！

“锦鲤肥嘟嘟的，把我们可爱的小蓝都看饿了。水煮，清蒸，爆炒，红烧，油炸，煲汤……”不止是不是小蓝的幻觉，他总觉得小绿露出了一个坏笑，就像小时候邻居家的调皮大哥哥一样。

“老师，您是学了报菜名吗？”

“食堂里的菜式看多了就会背了。”

“噗。”明明没有多么好笑，却莫名戳中了小蓝的笑点，小绿也笑了。以前怎么没发现小绿老师讲冷笑话也很有趣啊。

“你打算晚餐怎么解决？”他望着逐渐暗下的天空。

小蓝挠挠头：“呃……没有想过。”

“家长电话。”

“什么？”

“我问问你家长，能不能让你今晚在我家暂住。”小绿掏出手机，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划动，歪头：“你觉得怎么样？”

小蓝呆了，好一会没反应过来：“啊……？”

一切似乎超出意料，他本打算撒个谎，能让小绿老师过来跟他说说话，聊的差不多告别之后，自己去灰羽家蹭饭，然后跟好哥们刷题打游戏——此时小少爷正在附近的小巷中一边喝巧克力奶一边等他。

“永乐。”灰羽耸耸肩，空奶盒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我都快喝饱了，今晚撸串无望。慢慢等吧。”

“啊……好的……可以，没有问题……”小蓝的声音越来越低，只敢低头看水里的鱼儿，完全把好哥们忘到九霄云外。

鱼儿探出脑袋，红彤彤的，像极了小蓝羞红的脸颊——他暗自庆幸着幸好在黑夜，不用躲躲藏藏。

★

土豆香软，牛腩劲道，再配上醇厚的鲜美汤汁，入口即溶，唇齿留香。苦瓜清香，青菜脆嫩，更添一道糖醋排骨，一锅紫菜蛋花汤——

小蓝仰躺在椅子上，满足地摸摸肚皮，擦擦嘴上的饭粒，打了个饱嗝。

“好吃，太好吃了！”

小绿微笑着收拾着桌上的碗筷，转身拈起对方衣领边的一粒米：“你喜欢就好。”

“明天是假期，小蓝不用休息一下吗？”小绿帮小蓝打开书房门，提起重重的一袋书。

“今天写完作业，剩下的三天就可以玩了！”小蓝干劲满满。心里已经盘算好接下来几天该如何接近小绿了——虽然他经不住撩拨总是害羞，但人总要迈出勇敢的第一嘛。不过……他还是觉得小绿老师哪都好看。

“嗯，加油。”小绿从书架上抽走一本《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那我去客厅了。”

房间里静得只能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小蓝端坐在座位上，很快进入学习状态，只有一盏孤独的台灯陪伴着他——不，还有门外的小绿。

时针悄然指向十二点。

“啊——”小蓝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心中像卸下一块大石头。他转身，趴在椅背上，打量着小绿的房间——

干净整洁，是他第一时间想到的词语。书架上堆满了各种书，还有精致的工艺品，卡其色的窗帘随风微摇，薰衣草的馥郁清香袭来。床上的被子叠的方方正正，用军训教官的话说，这叫“豆腐块”。

“小蓝，已经很晚了，该休息了。”小绿一直安静地靠坐在门板上，直到他接了个灰羽寻人的电话，才发现已经凌晨了。

小绿走进房间，看见小蓝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睫毛微微颤动，才知他睡着了。

“小傻瓜，小心着凉。”他给小蓝披上外套时，又没忍住，悄悄戳了戳对方的小小的，薄薄的耳尖，说出了那句一直埋在心底的话：

“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小蓝没听见，他咂咂嘴巴，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也许他在甜蜜的梦里品尝美食，也许畅游着童话世界，也许在跟喜欢的人聊天——总而言之，他有一个美梦。

小绿拉上窗帘，关上台灯，尽量控制音量。他抬手横抱起小蓝，尽量让对方靠得舒服些。然后坐在床边，默默看了小蓝很久。

最终，似是下定了决心——如同一只蝴蝶小心翼翼地亲吻花朵，他忍住狂跳的心，将唇慢慢贴近他的小蓝。可他不敢用力，他只能轻轻地，否则浑身的勇气都会被抽干——如同蜻蜓点水的吻，在触碰到对方柔软的唇的一瞬间，又迅速远离。

“晚安，小蓝。”

小绿笑了笑，替小蓝掖好被子，揉揉他的头发，然后走出去，关上了门。

小蓝翻了个身，嘴角微微扬起。外套上，被子上，都有小绿的味道，就像小绿在抱着他一样。

今夜星光璀璨，一切深藏于初吻。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新的黎明到来了，前一天的余晖等到了希望，它们化作曙光，再次照得大地熠熠生辉。

总有一天，一切无需深藏。

END